蔣幹回去怎麽跟曹操說“公瑾雅量高致非言辭能動”，曹操又怎麽不滿或是並不當一回事，這些都不重要。

要點是臉皮幹脆撕破大家就憋著勁兒打一仗了。

還別說，這時候還真打了一場遭遇戰，因為大家都是試探型的，所以都沒有派出自己的重量型選手，曹操那邊派了兩個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年輕將領，好像是荊州降將，周瑜派了蔣欽周泰，告訴他們開門紅很重要，只許勝不許敗。

一直做模擬考試沒有正式考試經驗的曹軍在這次慘烈的抽查考中考得一塌糊塗，被蔣欽周泰追殺，逼得曹操放出鐵鎖大船恫嚇，好在這是個麻桿打狼兩頭怕的事兒，蔣欽周泰也不敢追殺太遠，曹操也顧忌著劉備在夏口和周瑜會師，所以大家最後各自收兵回營，周瑜贏得不多，曹老板輸的不慘。

黃蓋倒是從這次遭遇戰中發現了機會，他對周瑜說：“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

因為送蔣幹受了風正在難受的周瑜躺在榻上苦笑：“老將軍先找來東南風，風向不利，燒不成曹軍，自家人馬先要折進去。”

黃蓋想想也犯愁。

周瑜又連忙安慰：“此計可用，風向乃天意，未必冬日無東南風，或待東南風起之日，便用此計——請老將軍幸勿洩漏。”

黃蓋唯唯而退。

黃蓋出去，諸葛亮進來，嘴裏翻來覆去念叨著“可燒而走也”。

“別念了，不行另想辦法。”

“辦法哪有那麽好想？這還有幾天就要開戰了？之前想了那麽多天不是一樣沒辦法？不過我怎麽覺得黃老將軍這個‘燒而走也’大有深意存焉……”

“嗯？“周瑜感興趣的看著諸葛亮。

“就是說我們不一定要全程都用東南風燒啊，只要燒曹軍的時間和地點是東南風就行了，作戰本來就是機動的，邊打邊走，我們若是能找到一個時間地點有東南風，然後把曹軍引誘過去，不是一樣可以用火攻？”

周瑜的眼睛亮了：“小豬你提醒我了，江岸風！”

住在江邊的人，對江岸風都非常了解。這是一種由江邊特殊的地理環境所決定的氣流現象。由水流、窪地、高壁、深谷等共同作用，迫使進入該地形的氣流形成固定的流向，一年四季都是如此，與季節無關。長江邊上的撐船人懂得巧妙的利用江岸風來助推船只前進，一年四季都有生意。

周瑜翻身下了榻，沖到沙盤旁邊開始細細的找：“我記得練兵的時候有個地方我去過，好像就是東南風……”

諸葛亮看著周瑜把一桿標識的小旗插在了某個高崖上：“就是這裏！果然是這裏！”

赤壁。

“怎麽讓曹操到赤壁去？”

“讓黃老將軍下詐降書吧。赤壁離曹營比較近，約在這裏投降，曹操應該會相信的。”

“我擔心的是曹操不派大船出來，只派小船接收……”周瑜擔心之處在於，火攻只有一次使用機會，必須一次成功，摧毀曹軍的有生力量，如果只是燒幾艘小船，還讓曹操有了防備，那就得不償失了。

“從上一次作戰來看，曹軍也想在水戰贏一次。可以告訴黃老將軍，如果大船不出，就追殺小船迫使曹軍大軍出戰，曹操的大船還沒有實戰演練過，所以這一次他應該會試一試的，而我們只要在東南風裏點著了一艘大船，接下來就好辦多了。”

“萬一曹操覺得決戰時機不到，就是不出大船呢？”

“那就沒辦法了，讓黃老將軍撤回來，另外想辦法，反正火攻絕對不能輕易用，不見大船不能點火。”

“還有詐降……曹操不會疑心嗎？”

“肯定會啊。但是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他就算疑心也肯定會派人出來看個究竟的。第一，江東有投降情緒曹操不會不知道，雖然師姐在群英會上跟蔣幹攤了牌，但那也只是說師姐你絕對不會降曹，其他人可未必；第二，曹操仗著有大船，並不害怕江東啊，就算事後知道上當了他也不怕啊。所以他未必立刻相信，但肯定會派人看個究竟。”

“有道理。不過，小豬，東南風這麽好的主意，只是用來燒燒船，我覺得不劃算，如果我們用這個機會宣傳一下靈異事件激勵激勵江東的士氣豈不更好？”

諸葛亮打了個冷戰：“師姐你說啥？”

周瑜似笑非笑的看著諸葛亮：“你知道我說什麽。”

諸葛亮堅決不幹：“想都別想！師姐，跳大神這種事情我真心做不來的！”

周瑜還是似笑非笑的看著諸葛亮。

“絕對不行！我不會跳大神！”諸葛亮堅貞不屈。

周瑜繼續似笑非笑看著諸葛亮：“想想你家皇叔……”

“哎……好吧！”諸葛亮仿佛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搖著羽扇來回踱了幾步，然後高聲道：“都督若要東南風時，可於南屏山建一臺，名曰七星壇：高九尺，作三層，用一百二十人，手執旗幡圍繞。亮於臺上作法，借三日三夜東南大風，助都督用兵，何如？”

“哈哈……”周瑜笑得彎下腰去，“‘休道三日三夜，只一夜大風，大事可成矣。’小豬，我沒背錯吧？”

諸葛亮很想抓狂，但是忍住了。

周瑜是國防生，戰史、戰術之類的是必修，三國志幾乎被翻爛，一些補充資料譬如魏略裴松之註也是必讀書目，三國演義作為對照組也爛熟於心。

諸葛亮雖然是理工科出身，但是她對三國演義同樣很熟悉。當初她母親和父親結婚的時候，陪嫁裏就有外公贈送的一套民國時期的裝潢精美的《毛宗綱點評三國演義（繡像版）》，據說文物價值不菲。

笑夠了，周瑜命人請魯肅和黃蓋來，然後命魯肅安排人手，在南屏山築壇。

魯肅聽了有點懵：“東吳還有南屏山？”

周瑜聽了又笑，諸葛亮在心裏罵羅貫中不好好學地理。

笑得魯肅莫名其妙的時候，周瑜說：“隨便找個什麽山就行，具體的，讓孔明告訴你怎麽做。”

然後周瑜繼續找來黃蓋和呂蒙，為火攻做準備，商議已定。

諸葛亮齋戒沐浴三日，這期間抽空給劉備和趙雲寫了信，然後閑著沒事背《道德經》。其實她對“齋戒”這事兒相當滿意——在花椒麻椒辣椒等等去腥除味的香料植物都無比稀有的漢代，魚吃起來總有股腥味，諸葛亮覺得還不如天天啃青菜。

三日之後，諸葛亮批發仗劍，率一百二十人浩浩蕩蕩前往七星壇，一路上吸引了一堆百姓。大家爭相詢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有維持秩序的士兵不厭其煩的解釋：拜天祈神，江東必勝。

走到七星壇的時候，宣傳效果就差不多了，諸葛亮赤腳登上七星壇，魯肅隨後也來到壇上。

“說到神明庇佑，現在江東可是人人都知道了。”魯肅笑道。

諸葛亮微微一笑，並不說話，魯肅覺得自己好像有個錯覺，今天的諸葛亮和以往在周瑜帳中見到的那個有點不一樣。

“孔明有信心完成今日祭風儀式麽？只要堅持到入夜便可。”

諸葛亮點點頭：“子敬請去協助周都督，此處交給亮即可，今夜切不可放走曹操大軍。”

魯肅應道：“孔明放心。”便轉身下壇。

“守壇將士聽令！祭風之時，各司其職，各守其位，若有擅離職守，交頭接耳，失口亂言，失驚打怪者，斬！”

魯肅聽著諸葛亮吩咐，如同升臺點將一般聲勢，嚴肅無比，不由有點疑惑：周瑜早給他交了底，只是借天名義鼓舞士氣罷了，所以諸葛亮只會裝裝樣子，不必當真。不過，對那些士兵和民眾，當然不能說真話。可是魯肅聽著諸葛亮的話，模模糊糊又覺得沒那麽簡單。

魯肅忍不住回頭去看臺上的諸葛亮。

諸葛亮一本正經的在臺上走步，那步子邁的很穩，即使不懂，也看得出極有章法。各層執旗的兵士也按之前所教，嚴肅整齊的列隊走動。

氣氛肅殺，魯肅打了個哆嗦，匆匆下壇去了。

七星壇上漸漸起了白霧，慢慢起了風，直到把諸葛亮的黑色鶴氅吹得翻飛飄舞。遠處看熱鬧的人說諸葛先生真神，也有人撇嘴說山裏有霧起風都是常事不值得大驚小怪。

諸葛瑾也在看熱鬧的人中，他想起在諸葛亮進入諸葛家那兩年，常看的書籍中除了墨家經典，還有道家經典。

決戰在即，多少人的命運將被這一戰決定，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的時候，周瑜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了。

黃蓋已經備好了布滿引火之物的艨艟鬥艦，在港口準備出發，程普呂蒙陸遜蔣欽周泰陳武潘璋等等等等也各領軍隊，任務分派已定。周瑜與黃蓋約定見萬支火箭齊發如流星時出兵。黃蓋性急，等來等去，幾次派人來問周瑜“何時可以出戰？”周瑜的回答只有一個字：等。

夜還不夠黑。

時機未到。

今夜是一鼓作氣大破敵軍之時，如果失敗，將很難再有機會大勝，就算運氣好，可能也要轉入和對方的持久戰了。

再等一等，讓獲勝的機會和條件更充分一點。

再等一等。

等一等。

當黃蓋再一次派人催問的時候，周瑜索性不回答了，她離開可俯瞰整個戰場的江邊高聳石壁頂端，撿了一塊地勢略微低窪的地方，抽出腰間一只紫竹笛來，只簡單試了試幾個音，然後就自顧自吹起曲子來。

江風凜冽，江水奔騰，紫竹甜美圓潤的聲音卻意外的沒有被蓋過去。

紫竹是長江流域常見的植物，周瑜手裏這支竹笛是當年與孫策沿江巡視時，孫策一時興起砍了來做成笛子送給周瑜的。孫策開玩笑說公瑾啊，知道你善琴，可是那東西搬來搬去的不方便，反正笛子也是樂器，你以後就把笛子帶在身上吧，想吹就吹，比琴好多了。

其實苦竹做成的笛子聲音會更清亮一點，而且真正的好笛子應當自然陰幹三年再鉆孔制作……不過周瑜沒有煞風景的指出這些，孫策對音樂和音樂相關的東西並不精通，他能有心做個笛子就很不錯了。

好幾年了，孫策去世後，周瑜很少吹這支笛子，但是一直帶在身邊，沒事的時候，會拿出來在手中摩挲，紫竹冰涼的觸感會讓她回憶起當年與孫策並轡策馬，指點江山的快意。竹笛的每一個凹痕都是有故事的，雖然很多都快被磨平了。孫策當初制作完這支笛子時還特意在外面細細刷了一層清漆，整只笛子因此通體泛光，周瑜的若幹年細心盤養又給笛子外表蒙上了一層脂油，看上去潤澤光滑，剔透可愛。

所有江東武將就這樣嚴肅的站在風雲激蕩的江邊，靜靜的聽周瑜吹一支曲子。

再長的曲子也終有結束的時候。

一曲終了，所有人都突然覺得風向有些改變，但是不過是一瞬，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自己錯覺還是事實如此。

周瑜走回眾人前面，低聲喚道：“子明，取火把來。”

“是。”呂蒙接過旁邊軍卒遞來的火把。

周瑜把手中的竹笛靠近火把。

塗著清漆覆著油脂的笛子一端很快被點燃了，竹子爆裂，發出“劈啪”的聲音。

呂蒙不明白周瑜為什麽要燒掉這支鐘愛的笛子：“都督……”

但他沒有把問題問出口，因為他聽見周瑜喃喃的低聲禱告。

“伯符，在天之靈，求你保佑江東，保佑紹兒，保佑我……”

周瑜說著，將手中的火炬望空拋去——

不遠處山崖上的陸遜看到半空中的一點火光，隨即下令：“放箭！”

數不清的火箭射向半空。

與此同時，黃蓋一聲令下，數十只滿載魚油木炭硫磺焰硝的艨艟鬥艦徑直開赴赤壁。

東南風陡然大起，七星壇上的諸葛亮收了劍，遙望周瑜水寨點點火光：“師姐，諸葛亮只能幫你到這裏了，接下來，就看你自己如何成這場不世之功。”

仿佛不準備給諸葛亮太多思考的時間，七星壇下有個大嗓門（還配著個竹片大喇叭）突然響起來：“小豬！下來！我來接你啦！回家嘍！”

據《三國志·吳書·周瑜魯肅呂蒙傳》載：赤壁之戰，曹軍大敗。“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軍遂敗退，還保南郡。”

作者有話要說：

赤壁之戰的東南風歷來眾說紛紜，“江岸風”是其中一個假說。

本章末尾抄襲真三過場動畫。不過燒笛子那段作者自己覺得不太科學，竹子不是木頭，高溫炙烤下是會崩裂的，周師姐這樣確定不會放鞭炮炸傷自己？

所以千萬別當真，千萬別學。

也別問作者到底東南風是不是諸葛祭來了的，還是完全只是江岸風，作者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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